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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家的行云楼里,关关和王氏对坐,看了几眼熟悉的屋子,关关说不出的感慨唏嘘,她在这里当了一辈子的奴婢,幸而命运转向,重来一遭,她也能在这屋子里与主母平起平坐。
王氏握住她的手,怎么看怎么欢喜,当初要不是娘亲附身,知道这丫头大有福分,她怎会施恩将人给放出去,而翠芳又怎能有这份造化,成为小叔的身边人。
她派人探听过了,翠芳与小叔同进同出,小叔对她特别要紧,小叔还为她买了间大铺子、开办幼稚园什么的,还有啊,小叔进京城面圣的时候,竟将商业区以及衙门大小事全交代给她,而这丫头也真是能干,居然一项项处理得有条不紊,赢得许多人的赞声。
当初翠芳在身边的时候,自己怎就没看出她这么有本事?不过也幸好没看出来,否则肯定舍不得放她走。
有舍才有得,翠芳离开宋家,却给自己埋下善缘,王氏深信,两位小叔愿意回返宋家,肯定有这丫头一份大功劳。
回想那日她主动找上门,与翠芳关起门来商议大半天,翠芳她那时皱着眉回答:“我会尽力劝解云青、云丰,但我不敢确定他们肯听我的意见。”
听听,她喊的是什么?云青、云丰啊!
轻省的一句话,就能让王氏确定自己找对人了。
王氏细细观察眼前的翠芳,她的眉眼已经长开,身上穿着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,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,腰内束了一条淡红色绦儿,淡妆丽雅、肤色粉腻,唇上还有淡淡的处子薄茸,娇俏讨喜,她眉黛微弯、眼波斜溜,分外姣美可人。
小叔子是把她给摆上心了吧?
翠芳本就是个好容颜的,娘才会挑中她、给自己添势,谁知才短短一年多,她会长成这副模样,瞧她这自信、气势,俨然像个当家主母,谁猜得出她曾经是个奴婢?
“翠芳”
“夫人,我已经改名为邵关关。”
当翠芳身不由己,得唯唯诺诺、小心翼翼,做了一年的邵关关,她恢复本性、活得自在惬意,她不乐意听见那个名字,好像突然间,呼吸又变得窘迫似地。
但王氏误解她的意思,以为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曾经为奴,也对,这顾虑有道理。
王氏堆起满脸笑容,亲切道:“关关,这次的事多谢你了,要不是你从中斡旋,怀青、怀丰怎能轻易打开心中死结。”
她把功劳全往关关身上推,不过这还真是冤枉了。
当初接下这档子事,关关便绞尽脑汁,想着怎样说服云青。
她总不能说:“原谅宋怀恩吧,反正他没多少日子好活。”、“恶人自有恶报,老天爷全记着呢,放心,宋家祖先马上要把他收回去了。”之类的话,也不能来个“方姨娘附身”用灵魂附体那套来诓人。
只好准备一堆陈腔滥调,诸如“逝者已矣、来者可期”、“与其树敌、不如立友”、“仇恨就是把敌人的过错背在自己身上”等等废话准备说服云青。
却没想,嘴皮还没开始动工呢,云青呃、不,现在该叫怀青了,怀青知道王氏找上门,要他们兄弟认祖归宗,那个乐啊,嘴巴差点儿咧到后脑杓。
人家早就在那里等着呢,等他们用八人大轿把两人给请进门。
怀青说:“就算宋怀恩没来,我也要想办法把我们的名字重新记入祖谱。”
她好奇的问:“如果宋家死撑着假装你们不熟,怎么办?”
“皇上给了我母亲诰封、贞节牌坊,又替她平了冤屈,他们敢这样做,我就敢把那冤屈之事给弄得风大雨大,让宋怀恩在地方上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。”
听他说得这样决绝,关关拍拍受惊的小心肝道:“幸好他够聪明,抢在你动手之前示弱。”
怀青冷冷一笑道:“希望他能够一路聪明下去。”
第一次,她发觉怀青才不是什么软性子的,能在那样艰困的环境下求生存,还一路过关斩将发展到如今的男人,怎么可能是软性子?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招惹过他。
听见王氏的说法,关关笑着照怀青交代的回应。
“怀青、怀丰都是平和之人,不记仇、不着恨,宽怀大度、处处替人着想,那性子应是随了方姨母,听说姨母在过世之前,还要两兄弟对天立誓,日后若是飞黄腾达,就算不肯护着亲大哥,也绝不可以伤害自己的手足。”
“唉,方姨娘是个好的,要不是婆母心思狭隘、容不下她,怎会生出后来这么多事。”
她坚持把所有过错全推给婆婆,关关微哂,不计较她拿死人当盾牌,话由她说,各自表述便是。
“过去的事了,怀青、怀丰要我同夫人说,往后别再提及旧事,兄弟之间的血缘亲情,无论如何都断不了的。”
“怀青、怀丰能这么想,着实太好。”她用帕子拭拭眼角热泪,这桩悬了大半个月的心头事,总算尘埃落定。
“希望以后一家人能够好好相互扶持,互相帮衬。”关关接下王氏的话。
她打算和王氏套好关系,待幼稚园名声再响亮一点,便说服她把帼晟几个孩子送过去受教育,那些孩子啊,可是陪着寂寞的她,度过漫长一辈子的好小孩。
“是啊,就是这句话。”
关关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,发现珊瑚频频对她使眼色,王氏也发现了,心里知道两个丫头有体己话想说,她们过去就像姊妹似地感情要好,你帮我、我帮你的,谁也不计较,突地,心思一转,王氏微笑。
“关关,有件事我得同你商量商量。”王氏不疾不徐说道。
“夫人请说。”
“认祖归宗后,照理说,小叔应该搬回府里来,兄弟同住一处,感情才会和睦,但小叔们自在惯了,要是搬回老宅,怕会绑手绑卿、住不习惯,何况你也知道的,咱们这宅子里女人多,事儿也多,要是冲撞了小叔们”王氏意有所指地叹口气,趁机羞辱后院姨娘们两句。
关关解意,说道:“夫人别担心,我们有地方可住。”
“不不不,你先听我说完。老爷的意思是,不如趁这个机会,把分家的事给办了。这些年公爹要分给小叔们的财产,都是由老爷帮忙着操持,前几年遍寻不着小叔们的下落着实没办法,现在小叔既然回来,该他们的财产自当归还原主,这事,今儿个祭祀过祖先后就会处理好。”
意思是怀青、怀丰将要发一笔小财?不错嘛,宋怀恩那位色大叔还是有可取之处。
不过这种事干么告诉她?她不过是个外人,即使怀青、怀丰和蕥儿拿她当家人,但总是怪怪的。
王氏没迟疑,把桌上的木匣子往她面前一推,说道:“既然要分家,兄弟自然不好再同住一处,那日我上门拜访,发现你们住的那间宅子着实小了点,平日自家人相处倒是热闹,但现在小叔升官了,总有朋友上门拜会,家里女眷住得那样近,男人进进出出的,难免不方便。
“老爷顾虑小叔子以后要经常来往云湖商业区和府衙,便挑个合适的位置,置下一幢宅院,下人也布置好了,如果你们看得上眼的话,我就差人去帮你们搬家,如果不喜欢,咱们再另外挑个地方,你说好不?”
她轻轻巧巧地挑出云湖商业区一说。
关关眉弯浅笑,怀青早就算准宋家人在意的点,商业区能赚银子是一个重点,但另一个重点是所有人都在瞧着呢,怀青、怀丰会不会把这块大肥肉分给自家兄弟?
分了,代表前嫌尽释、兄弟和睦;不分,以后碰上宋家人,最好绕道走,免得碍宋大人的眼。
宋怀恩真的很上道!必关必须这样说。
他们早就想搬家,拖延到现在迟迟没动作,实在是因为大家忙得无法分心此事,没想到宋怀恩居然考虑周详,帮他们把事给办了。
果然老祖宗的智慧伟大无边,冤家的确宜解不宜结。这不,不当冤家当兄弟,马上有财有宅,就算天上掉礼物,也不会掉得这么丰富!
“多谢夫人,我会把这件事转告怀青、怀丰。”
“这匣子里头是房契和下人的身契,下人都是刚买的,你可能要花点精神调教。”
她强调后面两句话,在于表明她没往里头摆眼线,尽可以安心使唤。停顿两息之后,王氏又道:“我也知道你为幼稚园成天忙得焦头烂额,怕是无法分心调教下人,不如我把珊瑚给了你,帮你料理府中大小事,免得你里外应接不暇,珊瑚这一年来是益发沉稳了,应该能够帮得上忙。”
闻言,关关和珊瑚都深感意外,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好事。
关关打心底为王氏高兴,相较起一年前,她圆融多了、眼光也精准得多,懂得在最恰当的时机里施恩,让人打心里感激。
女人确实不能关在府里,成天斗小妾、巴结男人,得多往外头走走,和更多人沟通磨合。
“多谢夫人。”关关连忙起身道谢。
珊瑚也是满脸喜色,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,只能低下头,拚命收敛嘴边笑意。
觑一眼两个小丫头的神情,王氏知道自己这个马屁拍得极好,既然如此,何不再下一城,把两家的关系连系得更紧密吧!
“别急着谢我,我这人现实得很,从不做没好处的事,珊瑚可不能白给,一码换一码,你得帮我办件事。”
“夫人请说,关关办得到的,定会为夫人尽力。”珊瑚这份礼可不小呐。
“听说你那幼稚园里收了近十个孩子。”
“是,都是三到六岁的孩子。”
“前阵子我听人说,那些孩子教得极好,小小年纪都会背诗、认字了。”
王氏起了个头,关关隐约猜出她的心意,连忙不余遗力地推销自家幼稚园。
“回夫人,是的,那些孩子本是贫家子弟,父母兄长忙着生计,只能丢在家中无人照顾,怀青为替治下百姓着想,便帮着办起这间幼稚园,园里的师傅虽然都是女子,却也都念过一些书,有她们来教,孩子们学得相当快。”
读书认字算什么?学会算术才叫作厉害,现在杨松、吕廷都能算出五加三等于八了呢。
“不瞒你说,老爷把几个孩子全送到我这边养着,可我一边要管着铺里的事,一边要照看孩子,难免疏忽,如果可以的话,帼晟已经三岁,我想把他送过去读书,可好?我可盼着他像小叔那样能耐,将来考个功名,让我受诰封呢!”王氏玩笑道。
嘴上说着玩笑话,她心里可没半点开玩笑意思,她考虑得多,如果关关收下帼晟,和孩子有了感情,将来小叔岂能不帮衬一把?
一把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,王氏望着关关,眉开眼笑。
再看看关关,如果送宅子是惊、送珊瑚是喜,那么送帼晟来幼稚园,那就是喜出望外了,关关闻言,笑得嘴巴阖不拢。
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,上一世几十年的情分,那些孩子各个都是纯善的,丢下他们,心中多少不舍,只是重来一回,她再也不愿意在那堵围墙后头将就。
但碍于目前幼稚园里招收的全是贫户孩子,富贵人家怎肯让自家珠玉和穷孩子混在一起?因此,她想都不敢想王氏愿意把孩子送过去。
她盼着两个月后的成果发表会,打算让怀青、怀丰利用官大人的影响力,请动地方上有头有脸人家的老爷、夫人去参观,就算招不到新生,至少能卖掉一些练习本,慢慢把幼教观念推出去。
可这个做法慢,要等影响力大到能令王氏动心,至少得等上几年。
她没想到王氏竟会主动提起,太好了!有第一只出头鸟,要说服其他人就不那样困难了,何况成果发表会上若多了王氏的影响力,肯定可以请得动更多富家夫人,届时她越想越乐。
关关实在太开心,再次证明,人一定要做好事,不要结冤家,把阻力化为助力才是最好的做法。
她决定了!回去后,烧一桌子好菜犒赏宽宏大量、放下恩怨、不计前嫌的怀青、怀丰两兄弟。
关关起身拱手相拜,谢道:“多谢夫人的信任,以帼晟少爷的资质到幼稚园里,一定可以学得很好。”
“别给自己压力,帼晟能学到东西自然是好的,不能也无所谓,我只是想着,帼晟的弟弟妹妹们都小,待在家里也无聊,不如到幼稚园里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块儿,免得性子孤僻。”王氏笑道。
“是。”关关点头应和。
“你和珊瑚很久没碰面了,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,不如你们到园里说说话,等老爷和小叔们回来,再让人过去请你。”
“多谢夫人体恤,不过还有件事我得同夫人说说,这是怀青让我私下问问夫人的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不知道云湖商业区的店铺,老爷感不感兴趣?”
她这人啊心善、讲究公平,人家与她一分颜色,她必还人三分,绝不只贪图别人家的利益,却舍不得从自己的手中放出好处。
当时怀青、怀丰料到宋怀恩对铺子的心思时,曾问关关:“卖不卖?”
她一口气否决了,听过宋怀恩和他娘做的诸多好事,她还对他们慷慨?她又不是脑筋趴呆,怀青他们肯认祖归宗,已经是给宋怀恩天大面子。
怀青、怀丰对于关关的反弹不表意见,反正商业区的事本就是关关在做主。
可是现在既然宋怀恩上道,她也没装傻的理儿。
听见关关提起此事,王氏忍不住双眼大放光芒,前些日子老爷还私下怨道:“这梁子结得太大了,否则怀青、怀丰怎不肯便宜自家人?”泉州算得上名号的商家,在商业区都有几间铺面呢。
只不过认祖归宗之事还在进行,贸然提出此事,好像在条件交换似地,她也只能借送宅子的事,提一句商业区。
王氏急道:“当然感兴趣,只是婆婆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小叔的事,我们怎么好”“过去的事就别再提,日后老爷夫人应该和怀青、怀丰好好合作,把宋家发扬光大才是。”
“对对对,就是这个话,过去的事再也不提、不提!”这会儿,阖不拢的嘴巴,从关关脸上跳到王氏的脸。
“怀青的意思是让出十间铺面给宋老爷,一千两的三间、七百五十两的三间、五百两的四间,不知夫人意下如何?”
“小叔的意见自然是好的。”
要是可以选,她也想十间全买一千两的,但商业区的铺子已经卖掉六成多,怕是怀青手头上也没那么多好铺面,能这样,她很满足了。
待老爷回来,见她这样办事,肯定要更信任她几分,日后日后娘说的那天到来,她绝不会手足无措、让人宰割。
她嘴上笑着,眼底却渐渐浮上一抹坚毅。
人的性子都是让环境磨就的,那天娘的话如醍醐灌顶、狠狠敲醒她,一年下来,她办事、经事,看得越多就越明白过去的自己何等狭隘。
她不一样了,她在强大,就像眼前的关关一样
搬新家喽!必关踩着轻快的脚步,嘴里哼着小曲儿,要是有对翅膀,她肯定已经飞上天。
与怀青、怀丰到宋家的时候,三人心里头都有着莫名沉重,关关觉得窒息,是因为她在那里当过一辈子的奴婢。
至于两兄弟认祖归宗是方云的心愿,却是怀青、怀丰的心头痛。
他们岂能轻易忘记当年在祠堂里受过的屈辱,望着父亲的牌位,回想童年光阴,怎能不心生难受?
然而,走出祠堂那刻,多年阴霾消逝,心头陡然轻松。
关关说得好:愤怒是把别人的错误承担到自己身上。
他们终于放下,饶过宋怀恩、也饶过自己,肩头的重担,尽除。
回宋府老宅,和宋家亲戚用过筵席,推杯举盏间,两兄弟发觉,许多的情绪淡去,面对他们不再感觉压抑。
筵席结束,他们推拒了王氏的马车接送,怀青、怀丰和关关散步回家,路程有点远,约莫要走上一个时辰,但他们心里轻松、脚步也跟着轻松。就当是消食,三人安步当车,一路走、一路聊。
“这么开心?”怀青觑关关一眼,她把那个木匣子抱得特紧。
“当然开心。一、有新家住、还不必费心布置,人家替咱们把难事全张罗好,能不开心?
“二、珊瑚要搬过来了。当初离开宋家时,我很沮丧,明知天底下无不散的筵席,仍觉得心头难受,现在可好喽,又可以天天在一处,以后家事全交给她,我可以安心往外头跑。
“第三、王氏要把宋帼晟送到幼稚园来,有她起这个头,待宋帼晟学出成绩,肯定能在贵妇圈里引起骚动,到时候,名门贵户就算舍不得把孩子送过来,至少也舍得买一堆练习本回去给孩子补补脑。”
她跳过与孩子之间的情谊没说,重生之事,可不是能够随口胡诌的,但想起那四个聪明善良的好孩子,她忍不住眉开眼笑。
“要讨好你还真简单,只要略施小惠就行。”怀青笑话她心小。
“这算小惠吗?还请方大人呃,不,还请宋大人往我这里多施点小惠。”
她满脸笑,笑得他的心情跟着大开。
她对他的影响力越来越深,不知不觉间,他随着她的快乐而喜、随着她的低迷而闷,他的心情被她掌控在手心。
“想要什么小惠,列张单子出来,我给你办齐。”怀青大方得毫不犹豫。
他的不犹豫让她笑得益发开心,像是整张脸、整个人、整颗心全沾上枫糖浆似的,老远就让人闻到那股香醇甜蜜。
她越是笑着,怀青越别不开眼,就这样走着、看着,差点踩上路中间的一坨狗屎。
眼看他的右脚高高举起,就要往黄金塔上盖下印,怀丰再也受不了了,伸手推自家哥哥一把。
仓促间被推,怀青整个人往关关那边靠,为着稳住身形,他将关关给抱得满怀。
怀青险险避开脚边的“黄金”却差点儿碰掉关关手上的黄金,关关怒瞪怀丰一眼,将手中木匣抱得更紧。
“我同你有仇吗?”她质问。
“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吗?大哥鞋子毁了,还不是得麻烦你再做一双。”
“那你可错喽,咱们家最会纳鞋子的是蕥儿不是我,何况咱们宋大人一开口,不知道有多少京城来的才情女子想亲自动手做上几十双鞋,让大人从春穿到夏,从秋穿到冬,一年四季,脚上踩的都是她的温柔。”
关关动不动就要酸怀青两句,搞得好像他和谷嘉华之间真有些什么,每每见他一副尴尬矛盾样,她就乐开怀。
怀青忍不住叹气道:“女人啊,真是种难伺候的动物。”
关关听见他的抱怨,非但没反驳,还补上话说道:“现在终于知道女人和恐怖分子的差别是什么了吧?”
“是什么?”
“恐怖分子是可以谈判的。”而女人,你只能对她百分百遵从。
怀青不知道什么是恐怖分子,但很清楚关关在眨损女人,还说什么女人别为难女人,看来看去,她就是专门为着为难女人而生。
怀丰自然听得出关关在酸大哥,看这情势,谷娘子是没机会了。
那天和关关谈过后,大哥看见谷娘子就绕道走,绝不孤男寡女同在一屋檐下,像是避嫌似地。
谷娘子想必心底不舒服,他曾经瞧见她在暗处偷偷掉泪,自己也觉得可惜,她是个不错的女子,只不过男女情事,只能两方心甘情愿,岂能强求?
“手不酸吗?”怀丰调侃紧抱木厘子的关关。
那匣子里有银票、地契、房契以及一堆下人的身契,是他们兄弟刚接收的宋家财产。
回到宋家老宅后,怀丰照哥哥的意思,把东西送到关关那边,之后,她没让这些可敬、可亲的可爱物品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。
“不酸,觉得温暖。”说完,她夸张地把自己的脸往木匣子上头蹭两下。
“用银票取暖?这种事只有你做得到。”怀丰嘲笑。
“总得有人首开先例啊。”
她不介意因为爱银子被嘲笑,天底下只有没钱饿死的,还没有被钱给砸死的。
“还首开先例呢,说说,你是怎么被银子给吓大的,怎把钱财看得这么重?”
“错!不是被吓,是爱而求不得,银子和女人一样,越是难到手的越珍贵。”她扬扬眉,意有所指地又往怀青身上觑一眼。
“既然这么喜欢,就收在你那里了。”怀青假装看不出她的言下之意。
反正家里的大小支出本就是她在管理,蕥儿一颗心全放在铺子上了,把家中大小事全丢给关关照管。
不过之前家小业小,需要管的事不多,要买要支出的,郑大婶嘴上提一声,她记两笔帐、拨银子了事,而他和怀丰、蕥儿,也习惯没银子就向她伸手,不知不觉间,她俨然成了女当家。
“收在我这里?有没有说错,这是宋家产业,不是邵家家产。”
支配商业区挣来的银子,关关理直气壮,那毕竟是自己的主意,是出了好大一把力气的。
不过公事公办,她没将银子全吞,照之前约定的,她和怀青一人一半,连家里的支出用度,她也罗列得清楚明白,该谁付的,帐面上记得清清楚楚,但手上这一箱?抱一抱、过过干瘾行了,真要纳入自己口袋,她还没这等厚脸皮。
“有什么关系,反正你善于经营,钱放在你这里就像放进聚宝盆似的,会一生二、二生四咱们只要坐等好日子。”怀丰接道。
“想得美,不怕我卷款潜逃?”
铺子、田亩不论,光是银子十六万,再加上商业区赚得的八、九万雨,和金子
天,她还没见过三千五百两的金子长成什么样儿,这些足够她吃香喝辣一辈子。
“你能逃到哪里?”怀丰笑道,一个女子没有男人庇荫,寸步难行。
“天地辽阔,总有地方可以躲。”
关关仰望天际,心情舒畅,人啊有钱就有胆,荷包满满就信心十足,钱是创造自信的泉源,需不需要对人低头,标准在于身家多厚,她第一次深刻感觉,奴婢的生活已经离自己老远。
“别傻了,单身女子又身怀巨款,这不是在央求劫匪速速下手?”怀丰用一脸的同情眼光看她。
“我不会雇几个保镖,把我送到安全地带?”
“哈!恐怕第一个对你下手的就是那些保镖。一只全身流油的肥羊,不塞进肚子、填填五脏庙,难不成拿来纯欣赏?是你自己说的,有三样东西别人抢不走,肚子里的食物、心中的梦想和脑子里的学问。”而她手上那些,人家花一把力气,就不是她的了。
关关错解他的意思,还以为他真把自己当成肥羊,反口道:“我讲那个话,是在提醒你充实学问、建立梦想,可不是在鼓吹你把我吞下肚。”
“吞你下肚?我有那个胆?那是大哥的工作!”
一句双关语,关关和怀青的脸庞瞬间爆红。
关关在心中暗骂,哥哥升级、弟弟也不赖,连黄色隐喻都能说了,要是他们兄弟联手定然天下无敌,那么,她还要往哪儿混去?
追着怀丰的话,怀青的目光灼灼地定在关关脸上。
她知道他又想到成亲之事,只不过现在一个谷嘉华横在两人中间,她始终无法安心。
即使他行动明白、态度不改,即使他表现令人满意,但如果他与谷嘉华就是命中注定呢?如果到最后环境丕变,他们硬是会发展出前世姻缘呢?
前世,宋怀恩困住她的一生,这辈子,她不会再让另一个教人委屈的婚姻困住自己,她不爱当第三者、更不爱别人当她的第三者,没有尘埃落定,她无论如何都点不了这个头。
她在这里多待了几十年,心底清楚得很这里对女人有多严苛,前世她小心了一辈子,谋得一个寿终正寝、一个福气康宁,重新来过,她依然是那个谨慎的邵关关。
虽然想冒险、想挣自由,但她还是会下意识挑选安全的路来走,她无时无刻不替自己备下退路,她不是会将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傻女子。
别开脸、转移话题,关关说道:“我又在人牙子那里挑了三十几个人,都是认得字、念过书的,我想把她们训练成幼教专门的师傅,让她们在铺子里指导客人使用练习本、给幼儿启蒙。”
怀青何尝不明白关关在转移话题,他眼神微微地黯然,谷嘉华在,她便无法放心将自己交到他手里,但他怎能违背恩师的请托,谷嘉华是恩师这世间唯一的骨血啊。
于是他只能顺着关关的话往下说:“幼稚园那里住得下吗?”
“会有点挤。”
“咱们搬走后,现在住的地方便空下来了。”
“也是可以,但总觉得还是在幼稚园那边再买间屋子比较妥当,可之前我问过几回,没人肯卖。”
论起工作,关关精神奕奕起来。
怀青终于明白宋怀恩那些孩子为什么能够那样出脱成材,有这样一个积极勤奋的姨娘养着,他们想堕落颓废恐怕很困难。
“你不是说要举办什么发表会的吗?在那之后,学生会不会突然变多?”怀丰加入讨论。
“我希望,但这种事很难说。”
“我认为大有机会,只要过得去的家庭,都是一门心思希望孩子投身仕途,多数孩童约在七、八岁启蒙,如果三、四岁小儿就能读书认字,这对望子成龙的父母而言,将是一份很大的吸引力。”怀青接话,半晌后他问关关:“幼稚园那边,可以容纳多少孩子?现在有多少孩子?”
“挤一点的话,收三十个孩子就差不多了,现在加上帼晟已经有十三个,但我考虑过,如果学生增多,现在老师们住的地方,可以改一改,改出几间教室。”
“怀丰,你明儿个进府衙查查土地登记,看看有没有比较合适的无主土地,拨给关关盖幼稚园,待沟渠挖好,就把张诚一票人送过去。”
“上次我粗略查看过,泉州确实有不少这样的地,但都偏处郊区荒地,如果父母每天需要花大把时间才能将孩子送到幼稚园,恐怕会却步。
“现在的幼稚园就在城里,而大一点的孩子上学,只要离家稍远便会住在学堂里,省去往来时间,所以用那些土地盖学堂没问题,但幼稚园的话六岁以下的孩子还太小,生活需要人照顾,住在外头不实际。”怀丰道。
怀青点头,深感认同,关关却笑着说:“有什么困难的?只要派几部娃娃车就好啦。”
接下来,她解释了娃娃车的接送方法,听得两兄弟双眼发光,这和商业街开幕时的接驳车有雷同之处,只不过接骏车不靠站停,娃娃车却得到每个家里接送孩子。
“所以你觉得我的方法可行?”
“可行,但不要现在做,怀丰说得对,幼稚园之所以有优势,是因为位置够好,目前幼稚园名声还不响亮,贸然动土我都不知道还得往里头砸多少银子。”
要不是心念坚定,要不是坚持插手帼晟几个的教育,这间幼稚园简直就是个无底洞,直到现在还没挣到半分银子,倒是往里头填进去不少。
“怕什么?拿你手上的东西去砸,肯定砸得又大声、又响亮。”怀青大方道。
“才不要。”她把匣子抱紧,像是怕人抢似的。
怀青笑道:“既然那附近没人肯卖房,咱们现在住的地方离幼稚园还算近,不如和屋主谈谈,看能不能买下,我记得咱们家后面那两片地,屋主提过几次,有意思想卖,就一并买了吧。
“让张诚拨几个人过来,把围墙打通,盖几排两层楼屋子,安置新买的丫头,再让幼稚园师傅也搬过来。至于现在师傅们住的屋子,可以整理整理,辟出几间教室,再把前面的幼教社收了,也可以容纳几个孩子。这样算一算,里里外外,收一百个应该没问题。”
“为什么要把幼教社收了?”关关抗议。
“商业区里面不是已经有一间育才幼教社?趁这个机会,把幼教社和幼稚园分开不好吗?”怀丰道。
“没错,以后幼教社的生意好转,人来人往、环境会变得复杂,要是小孩子跑出来,或有心人闯进去,发生意外怎么办?孩子那么小,我们必须做到让父母亲放心,人家才肯把孩子送过来。”
怀青的话说服了关关,他们的考虑在理。“你们怎么就认定,能收到那么多孩子?”
怀青、怀丰不约而同一笑,拍上她的肩膀道:“我们相信你,而你,绝不会辜负我们的信任的。”
关关乐了,有什么事能比被人信任更有成就感?
“要是真能收下这么多孩子,代表能收足一批五到六岁的孩子,那么明年,他们就不能待在幼稚园里了。”她思忖的说。
“为什么不能?难不成要让他们回家,自己去找学堂念书?”
“不能的原因是他们身形长大,幼稚园的小桌子小椅子已经不适合他们,那些简单可爱的教材也不适合他们,但把他们放到别的学堂念书,就真是浪费咱们的苦心教导了。
“所以你们说的郊区荒地就派得上用场了,既然要盖,就要盖大一点的,不但收三到六岁的孩子,还要一路收到十二岁,幼稚园三年、小学四年、中学两年、大学三年,大学里还可以细分专科项目,要参加科考的,要学经营管帐的,要学当老师的”
怀青听关关说得兴高采烈,忍不住失笑。她在自打嘴巴,才说不要往里头丢钱,结果小钱不丢,一丢,就丢大笔的,这样一间学堂要盖多大啊,肯定不会比商业区小。不过没关系,她高兴就好!
“听起来这个计划有点复杂。”怀丰道。
“当然复杂,教育是国家大事,如果不用心经营,国家朝廷的人材要从哪里得来?”
他们一路说一路走进南开城大街,说得正起劲时,关关像被人吓着似的,突然间顿住脚步。
“怎么啦?”怀青紧张地望向关关,握住她的肩。
她摇摇头,道:“没事,我看见汪文同往福临酒馆走去,鬼鬼祟祟的,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。”
听到汪文同三个字,怀丰瞬间眯细了双眼,他对蕥儿的诬蔑还没算帐呢,胆敢趁他们家里没男人摆上那出,是胆子养太肥吗?
扯起嘴角,一抹狞笑拉上,他眼底滚动着狡狯。“我去看看!”
“别惹事!”
关关想拽住怀丰,现在他是县太爷,身分惹眼,万一气极行事不慎,容易被说嘴,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名声可就毁了。没想到怀丰动作敏捷,一溜烟跑进酒馆,进门前,还回头冲关关调皮挤眉。
关关望向怀青“我们也进去吗?”
她不想见那个猥琐男人,但有需要的话团结力量大,这道理她明白的。
“不必,怀丰机警得很,他不是个莽撞性子,我们先回家。”
怀青伸过手,握住她的掌心,一股温暖顺势窜入她的知觉里,关关笑开,心头微荡
“好,我们回家!”她仰起头轻轻一点,又撞见他那个教人别不开眼的明媚笑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