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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到声响,众人齐齐转头,发现走进门里的是凌致清,诗敏飞快从椅子上跳起来,跑到他面前,拉起他的手,软软地唤了声“师傅。”
这些年,师傅早已取代父亲在她心目中的位置,有他在,便是什么事都不做,她的心呐,就是安定、笃实。
凌致清视线扫过屋里一圈,在发现傅竞时,诧异。
暗竞朝他微微摇了下头,凌致清连忙把目光转开。
“师傅,庄师傅和哥哥呢?他们不回来吗?”诗敏仰头问,那模样十足十的小女子。
“已经在路上了,我骑马,速度快些。”他揉揉诗敏的头,几天不见,好像又抽高几分。
“太棒了,晚上给哥哥和两位师傅办接风宴。”
他搭着诗敏的肩问:“小丫头,听说你把前头一排屋子全清了出来,要做什么?”
“要盖厨房,再过几日水泥工会过来砌灶,对了,师傅你得借我几个会制陈皮的工人。”
“陈皮?这就是你要赚得叮当响的新财路?”
“是啊,不过我们刚刚又想到一个更索财的。”她把方才讨论的事全告诉他。凌致清点点头,转头望向傅竞,问:“这位公子是?”
奶娘替他倒来一杯温茶,接下话,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全交代过一遍后,说:“他叫傅竞,凌师傅喊他阿竞就成了。”
阿竞?凌致清不自觉地抖了抖眉角,说:“傅公子,不如我们进房,我替你看看伤口?”
听见师傅这样说,诗敏连忙跳过来,插到两人中间,笑得满脸虚伪“师傅,你刚回来,先休息一下吧,放心,傅公子的伤口我处理得很好,才五天,他就能下床了,不如不如我帮师傅烧点热水,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的,师博先洗个澡,吃些点心,有话,晚上咱们再聊。”
看着她巴结的表情,凌致清扭了眉,低声道: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,说,你做了什么坏事?”
“师傅说啥呢,你家丫头不就体贴您、孝顺您嘛。”
“是吗?”他狐疑地向傅竞望去一眼。
诗敏心虚,连忙档在傅竞前面,不让看。
暗竞本也想拒绝凌致清的好意,可是见到诗敏这般态度,就是想同她作对,想挖出她想隐瞒之事。
笑脱她一眼,他对凌致清说:“是啊,姑娘将在下的伤口缝得很好,本来还想在上头绣朵花呢。”
呃!他是神箭手哦,怎么一箭射中靶心。
握紧拳头,她抬起脸,面有难色,却嗜声嗜气地唤了声“师傅”
他拧了眉,问:“为什么不用羊肠线缝?”
“那个那个不就是还没有时间做嘛。”她就不喜欢弄那个嘛,可师傅见她不爱硬要她亲手做,她也明白吃得苦中苦、方为人上人,可有人天生见了羊肠就会想吐的呀。
“我已经出门近一个月了。”事情是在他出门前盼咐的,剥洗一副羊肠,花不了那么多时间吧。
“就、就前一阵子忙咱们,哪里想得到会乱七八糟,就、就就救了一个人。”
暗竟提眉,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诗敏。原来自己是被乱七八糟给救回来的。
“所以你用什么帮傅公子缝伤口?绣花线?”凌致清的口气透出几分危险。
“那个线我有用酒水泡过,不碍的。”她越说越小声,只差没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。
“不碍?人命关天,可以用这种态度相待?看来,你果然不适合当大夫。”凌致清失望摇头。
见师傅那个神情,她急匆匆抓住他的手道歉“我改、我改,我下次一定改,师傅,您别不要我,丫头会乖的。”
“反正你已经无心学医,还是专心赚你的银子吧。”他燮起双眉。
“不要!师傅,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?我发誓,下回绝不再犯”她声声保证,眼底眉梢都是焦急。是,她并没那么想学医,可她怕,怕自己不学了师傅就要离去,她紧紧搜住师傅的手,眼眶泛红。
对上这样的眼神,凌致清硬不下心肠。早就该走的,可现在一他叹气“你知道怎么做?”
听师傅松下口吻,她忙不远道:“我知道。”
她转了身,步履轻松地跑出大厅。
凌致清摇头“傅公子,你还是让我看看伤势吧。”
暗竟点点头,随着他身后离开。
进到诗敏屋里,凌致清细细地替傅竞看过伤口,伤口的确照顾得很好,已经结痴。
“主子,请您忍忍,我帮您把线拆掉。”
两人互视,微微一笑。
那年,诗敏失去母亲,跑到山上大哭,凌致清和傅竞在山上交手、在山上结识,之后傅竞找上凌致清,他开始为傅竞效力,开设济慈堂也是为了替主子在京里埋下一个新据点。
这几年,傅竞跑遍漠北及全国各地,飞快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,他用尽手段、不断累积财富,现在的他,已有足够实力控制大齐王朝的盐、酒甚至是钢铁、粮价,更有足够的金钱养军队、死士。
在大齐王朝里,无人不知傅竞的存在,只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很少,凌致清是一个,庄柏轩是另一个,并且他们都明白,主子图谋的不只是金钱。便是因为知道凌致清在庄园里,傅竞才会在身受重伤后,往这个方向逃逸,没想到没遇上凌致清,却落到一个只缝过狗猫的丫头手上。
“丫头认出主子了吗?”凌致清一面拆线一面问。
“没有。”
“我猜也是,这几年主子改变很大。”
不只主子,丫头何尝不是大改变,夫人去世后,她脱胎换骨,事事争、样样拚,她说她定要拚赢自己的命运。
这样的精神,影响钫敏、影响了周遭所有的人,凌致清自己也相信,诗敏定然会笑着走到最后。
暗竞微笑说:“那丫头很认真照顾我。”
“我同意,否则主子的伤口没这么快好。”想来这几日,诗敏也是小心翼翼,担心得紧。
“这次,能够跟我走了?”傅竞问。
凌致清皱紧双眉,重重点头,只是丫头那边想起她该然欲泣,心疼
“那好,我们出去吧。”
“主子到我屋里坐坐,我那里有汪先生交给我的京城驻兵图。”
暗竞点头,在凌致清的扶持下,他们走出诗敏的闰房,往前头的院子走。
凌致清住的院落是三排八间房的格局,有四个丫头和四名小厮在打理,当中有几个是认得药材,这时候,大家都在屋里各忙各的。
可他的屋子前跪着一个小丫头,发现凌致清走近,她连忙跪直,手上的板子提得老高,看看师傅从远处走来,她巴结地转头对上师傅,小心陪笑。
“跪好。”他怒斥。
“师傅,你还是打我吧,打完后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。”
她心底盘算着,得去找几个口齿清晰的妇人来训练卖绢花,再找几个手指灵巧的,来帮舅母做绢花,还有、还有,她得走一趟京城买作料和工具,最最重要的是哥哥快要回到家了,见她挨罚,心底肯定不舍。
“你这是在同我讨价还价?”
凌致清的声音带着冰,冻得她全身起鸡皮疙瘩,可她还是不怕死地,用膝盖往前挪两步,巴到师傅跟前。
“诗敏不敢啦。”她嘴里说不敢,可板子提得更高了,她知道,师傅才舍不得下重手,只会意思意思打几下。
果然,凌致清瞪她一眼,问:“要打几下?”
“十下。”她飞快回答。
“嗯?”他横眼望她。
“这次犯的错大了些,二十下好不?”
她不停陪笑脸,凌致清面无表情地接过板子,定定看诗敏一眼。她错了,这回他会对她下重手,因为那个承诺
斑举板子,啪!重重落下。
诗敏猛地抽回手,甩个不停。
好痛!师傅真打?她往红肿热痛的手心猛吹气,泪水盈眶。“师傅”她软声低喊,带着硬咽的鼻音,巴巴地望向凌致清。
“不想挨打?行,以后别再提习医之事。”
听师傅这样说,她能明白,习不习医不重要,重要的是师傅想切断两人的关系。压紧双眉,咬紧牙关,她再度将手送出去。
啪!又是重重一下。
这回她硬挺,把眼睛张得大大的,连眨都不眨,可泪水翻下,在她脸颊上挂起一串水帘子,抿紧的嘴角微微抖着,她就是不发出半点呻吟。
这丫头,他打得心都痛了,她固执什么?
凌致清硬起心肠,重重地连打三下,小小的手臂再支撑不住,掉了下去。她看向师傅,凌致清也回看她,眼底虽一片模糊,心里却清明无比,她懂师傅决心要离开了
母亲早说过,师傅这等人才不是咱们能长留的,可她不想,就算用哭、用闹,她都要把师傅控在身边。
咬紧下唇,明明害怕,她还是把双手抬回原地,拉开笑容。
“师傅,剩十五下,打完以后,诗敏会记住,不可以草菅人命,要把医术看成神圣的事情。”
这样的话,让他怎还狠得下心?可如今情势,他非走不可,他留下只会拖累这一家大小,闭了闭眼,他再度扬起手臂。
诗敏也紧闭双眼,等待下一个疼痛来临,但,她并没有等到那个痛彻心扉,她被一个拥抱揽进胸口,而那声重重的板子,打在傅竞的手臂上。
惊讶的不只是诗敏,凌致清也骇然地望向傅竞。
她仰头看看护在自己身前的男子,闹不清心底是怎番滋味?
暗竞苦笑,别说她闹不清,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。
是,他不懂,为什么明知道凌致清是个重承诺的男子,而那二十板子是为了换回自己的诺言好来到他身边,却还是阻止了。
他不懂,那板子打的是丫头的掌心,为什么他的心却像被人砸上六百板?
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她挨打,只知道如果非要被打,那板子落在自己身上,比打在丫头身上更不觉疼痛。
他低头,看着满脸泪湿的丫头,大掌一压,把她的脸压进自己胸口。唉病好像更严重了,现在,不需要看她挨板子,光是看见她掉眼泪,一颗心就抽痛得紧。
喜欢上她了吗?好像有一点。
不只是欣赏她的勇敢聪慧、欣赏她的机灵反应?好像不只。
会不会是因为两人遭遇相似,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?应该不是吧。
那么他到底喜欢她什么?说美丽?还可以;说动人?笑话,身子都还没长成,那为什么,自己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?
暗竞想老半天,结论是一声长叹,没办法,谁让她救下自己一命。算了,喜欢就喜欢,自己的心又狡赖不掉,辩驳也没有太大意义,最简单的法子是——认定。
他略略涩红了脸,当起说合人。“凌师傅就别打了,反正我身上的线头已经拆掉,伤口也慢慢愈合,羊肠线也好、绣花线也罢,已经不重要。
凌致清看着主子那副神色,心底好似感应到什么,笑了笑,不答。
暗竞低头,对着怀里的丫头说:“以后,别再犯同样的错,知不?”
傻傻的诗敏,并没发现半点不对劲,只是对跳出来当中人的傅竞满怀感激,冲着他一笑,抬头,怯生生地说:“师傅,丫头以后不敢了。”
凌致清背过身,走进屋里,傅竞比谁都明白,那不是生气而是心疼,因为相同的感觉,他才刚经历过一回。
“丫头,让你师傅静一静,陪我四处走走如何?”